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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尔金坐在苏州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抄一把水,浇到手中的斧子上,磨一磨,又抄一把水,磨一磨。他把斧子磨得铮亮,一头磨一头发狠说:斧子啊,这一向不曾拿你出来显显神通,这一去就有十万妖精,也都替俺老孙……俺老今打死。不把他揪出来,这事可不算完。

他身后蹲着的一名长头发青年一边看他磨斧子,一边畏缩地问:“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今尔金豪放地说,“这是江敬明回家的必经之路。他要是老不肯回复我们的信件,总不是办法。就得这么办。我们把他拦住,逼他收下召开临时董事会的公文,就在桥头召开临时董事会,然后投票罢免公司总经理。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公司,拯救阿豚和李好恰他们。朱天桥也才会答应不再追究款项失踪的事情。潘西莫夫君,胜负在此一举了。”

“问题是,”潘西莫夫焦躁地望了望四周,“朱天桥答应带十几个弟兄来帮忙,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别等啦!他已经到了。”他们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一个胖胖的躯体从空中摔落,重重地砸在他们面前。

今尔金和潘西莫夫吓得跳起身来,摔在他们眼前的那胖子五短身材,头发卷曲,身上还套着申花队的队服,只是七窍流血,死去多时——不是朱天桥又是谁。

头顶一个黑影骑在熨衣板上,正在飞速掠过夜空,一团白雾般的蒸汽笼罩在他身周。

“熨衣魔?”今尔金捏着斧子,咬牙切齿地说,“他也被江敬明收买啦!”

“我们不是他对手,快跑吧。”潘西莫夫拉着他的胳膊劝道。

“跑?来不及啦,我要你们都死,我要净化这个公司!”熨衣魔桀桀桀地放声大笑,驱动熨衣板,好像驾着一股旋风,朝河边空地上站着的两个人俯冲下来。

“我草!”今尔金大声喝道,奋起大斧,朝熨衣魔砍去,但他只砍到一团嗤嗤作响的白色雾气。熨衣板一掠而过,好像呼啸而过不可抗拒的命运。今尔金连人带斧被撞飞到河边那一排低矮的房子上,把砖墙面撞出一个人形的凹洞。他顺着墙壁滑了下去,身子软瘫成一团。

潘西莫夫转身向桥上逃跑,但是一个巨大的熨斗飞来,从背后砸到他身上,将他撞离地面,撞断桥栏。潘西莫夫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掉入漆黑如墨的苏州河,溅起一团响亮的水花。

 

夕阳如血。熨衣魔抱着熨衣板坐在陕西北路中国电信大楼的楼顶上。

从屋顶往下看,没有热量的阳光穿越那永恒的灰雾倾泻下来,即被切割成零落的条条块块。密集的高楼和狭窄的道路让城市肌理破碎成无数沟壑。

这里的道路非常密集,两侧拥挤着各种风格的建筑,折衷主义、装饰主义、殖民地式、国际式、没有式,越靠近现代的建筑越难看,像是两道没有拾缀好的皱折花边。

城市的快速通路总是布局稀疏而宽敞,然而越到某些特定的集散中心,它们就越密集、越狭窄、越扭曲,不断的岔路、单行道,或者高架桥,不断地碰壁、重复,或者绕圈。一条看似正确的宽广大道可能会悄悄地变小,最终消失在肮脏黑暗的小餐馆小发廊小作坊小诊所小网吧和小成人用品店里。

就在这些狭窄得几乎要消失的街道里,簇拥着许许多多的城市平民。对于他们,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就是蚂蚁。

他们与蚂蚁有许多相类似的特点:弱小、群居、行动有规律。

他们的卫生条件有限,他们大多数人的衬衣领子都洗松了,露出的袖口是灰色的,他们的头发和皮鞋上落满灰尘,他们面有菜色,眉宇严肃,忙忙碌碌,他们没有时间去理发馆,也没有时间去熨烫衣服,甚至没有时间抬头望望天空。

“呸——”熨衣魔冲他下面有100米距离的灰暗街道吐了一口口水,然后看着那个凝固的白点消失在大楼投下的阴影中。

熨衣魔已不满足于小打小闹,在他脑海里泛起了一个模糊的计划。这座不正确不整洁不光荣的城市让他不自在。他要改造它,让它变得像自己的公司那样,更干净,更整齐,更光洁亮丽,更不可思议。

 

在八万人体育馆里召开的人才招聘会里,人山人海,挤都挤不上前去。要不是到了这儿,阿豚怎么也不能相信上海还有这么多没工作的大学生。桶盖侠阿豚利用自己的桶盖功夫,隔着十几堵人墙,把复印好的简历往招聘人员的桌子上扔。他的桶盖功夫时灵时不灵,但不管怎样,他每天要扔出去四百多份简历,然后就到网吧上网,继续复制粘贴,投递简历,玩玩挖地雷,等待面试电话。

虽然坐车到西康路桥要花上整整两小时,只要有时间,阿豚还是会每天傍晚的时候绕到那儿,走来走去,时而面对浮满垃圾和泡沫,永恒流淌着的苏州河水发一会儿呆。

眼看钱包一天天瘪下去,面试电话却很稀少,更没有一家工作定下来。阿豚开始怀疑自己非但完不成搬进两人间的年度计划,还会掉回到地狱一般的六人间去。

这一天,阿豚在澳门路上找了家兰州拉面馆吃拉面,拉面师傅砰砰地往案板上砸着面团,好像和案板有仇。电视上正播放着奇怪的新闻:福州路海通证券大厦波浪式的幕墙被巨大的熨斗熨成平板玻璃……陆家嘴赫然显目的大楼标志NEC 被不知名人士改成YIDALI……在长寿公园附近遭遇飞天恶魔的路人发生奇怪变异,纷纷从医院出逃……寒潮来袭,华东地区降温6-10°……

阿豚吃了一小碗拉面,喝光了面汤,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于是拉紧夹克,快步朝地铁站走去。经过澳门桑拿城前,看见前面有个衣着单薄的女人,抱着一个满脸乌黑的小孩正在乞讨,路人大半厌弃地绕路走到另一边。

寒风凛冽,小雨淅淅沥沥地掉了下来,气温还在下降。小孩很乖地用手护着脑袋挡雨。

阿豚突然觉得那女人很可怜,他站住脚,擦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头,把手伸进兜里,掏摸了半天,找到一个钢镚儿。

一辆黑色福特开了过来,遇到红灯停下,抱小孩的女人跑过去敲车窗。

车窗摇了下来,从窗缝里扔出一张毛票。女人蹲下身去捡起钱。她的额头扫过车灯,阿豚看见了一双熟悉的淡淡的柳叶眉。细细的雨丝飘飞在光柱里。阿豚张着嘴,凝固在当地,彻底傻掉了。

抱小孩的女人走到了面前,期待地伸出手来。

阿豚机械地把手从口袋抽出来,把硬币放到她手心里。

“大爷,好人有好报哟。”她说,抬起头来,目光相撞。

空气像一匹绸子猛地被抽紧,发出啪的一声响,把水珠向四面溅来。

她大叫一声,把钢镚一扔,搂紧小孩,转身就跑。

阿豚使劲地追了上去。可是那女孩显然擅长逃跑,她在黑暗的巷子里三转两转,眨眼间消失了。阿豚在一连串的水洼中间停下脚步。

雨丝飘飞而下,又湿又冷。

你是谁?他痛苦地朝那些黑黝黝沉默的陋巷喊道,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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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海天

潘海天

111篇文章 6年前更新

科幻小说家,《九州幻想》、《九州全民幻想》杂志主编辑,对以影像、漫画、图表、设计、活动等新形式来表达科幻和奇幻文化抱有强烈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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